張某某（男）與范某某（女）在外務工時相識相戀并于2008年2月20日自愿登記結婚。張某某系初婚，范某某系再婚，范某某與前夫育有一女跟隨張某某與范某某共同生活，婚后二人一直未生育共同的子女。后，張某某得知范某某婚前已做絕育手術，要求范某某通過手術恢復生育能力，但遭到范某某拒絕。張某某稱，當時考慮到二人夫妻感情尚好，且范某某承諾會與其白頭偕老，便接受了范某某拒絕生育一事，并表示愿意將范某某與前夫之女視為己出進行撫養，現該女兒已成年。范某某因夫妻二人發生矛盾，于2019年10月訴請離婚，后自愿撤回起訴。2021年4月，范某某再次訴請離婚被法院判決駁回。現張某某認為，范某某多次起訴離婚，背棄了當年白頭偕老的承諾，拒絕生育導致自己年歲已高，至今未育有自己的子女，給其造成了嚴重的精神傷害，故于2021年7月訴至重慶市潼南區人民法院，要求范某某支付精神撫慰金15萬元。

法院經審理認為，生育不是婚姻的必然結果，根據《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》第五十一條規定，婦女有按照國家有關規定生育子女的權利，也有不生育的自由。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<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>婚姻家庭編的解釋（一）》第二十三條規定，夫以妻擅自中止妊娠侵犯其生育權為由請求損害賠償的，人民法院不予支持。由此可見，夫妻雙方因是否生育發生糾紛導致夫妻感情破裂的，一方可以請求按照訴訟離婚的程序處理，但不能要求對方進行賠償，故判決駁回了張某某的訴訟請求。一審判決后，雙方當事人均未上訴。

公民生育權受我國法律保護

在我國古代社會，婚姻之本質在于生育，生育之目的在于延續家族血脈，具有強烈的宗法觀念。在“傳宗接代”的傳統觀念之下，生育成為家族成員的主要義務之一，特別對于女性來說更是如此，生育中的家族利益凌駕于個人利益之上。但隨著社會的發展和思想的解放，人們權利意識逐漸增強，生育觀念也在悄然發生變化，經歷從自然生育到生育義務，再到生育權利的轉變。

1978年的《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》和1980年的《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》在我國法律中最早涉及生育的內容。1992年的《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》第四十七條規定：“婦女有按照國家有關規定生育子女的權利，也有不生育的自由。”標志著我國對女性生育權的首次立法確認。該條文對男性是否享有生育權沒有作出規定，這是基于男女不平等的封建觀念在我國根深蒂固，婦女長期被當作傳宗接代的工具，出于對弱勢地位婦女特殊保護的需要，法律專門明確了婦女享有生育或不生育的權利，但并未否定男性的生育權。

2001年通過的《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》第十七條規定：“公民有生育的權利，也有依法實行計劃生育的義務，夫妻雙方在實行計劃生育中負有共同的責任。”標志著我國在立法上正式宣告了享有生育權的主體是全體公民，并不因性別而存在差異。雖然我國上述生育權的立法表達，均伴隨著國家人口政策的宏觀調控，但這并不影響生育權在法律層面應受保護的立法宣誓。

生活中夫妻生育意愿沖突的常見情形

生育需要男女雙方配合實現，如此一來，當夫妻雙方生育意愿不一致時候，就會發生生育權沖突。現實生活中常見情形如下——

懷孕前主要表現為：一方想生育，另一方拒絕生育、隱瞞不能生育的疾病、隱瞞絕育手術史、使用欺騙手段采取避孕措施；一方不想生育，另一方強迫對方生育、使用欺騙手段不采取避孕措施、隱瞞采取人工技術受孕。

懷孕后主要表現為：女方未經男方同意擅自中止妊娠、女方要求中止妊娠而男方進行阻礙強制女方生育、男方不愿生育而女方堅持或隱瞞生育、男方采取強制或欺騙手段對女方中止妊娠。

生育權沖突時的“分階段優先”處理規則

生育權沖突時權利行使首先應遵循平等原則、協商原則、傾斜保護女性原則。任何一方不得通過家庭暴力、精神壓制、財產克扣等方式，迫使對方生育或不生育，應充分溝通，平等協商。女性生育權不受男性繁衍后代、子嗣綿延等傳統思想影響權利自主，男性生育權不因妊娠分娩依托于女性而影響權利自主。此外，因為嬰兒的妊娠分娩以及哺乳均由女性身體承受，直接關涉女性生命、身體、健康、自由等諸多權利，故生育權利的實現應當向女性傾斜。

生育權的行使由夫妻平等協商決定，當協商不成時，按照“分階段優先”規則處理，具體如下：

懷孕前，男女任何一方不生育意愿被優先尊重保護。這是生育權的平等原則所要求的，在女性尚未懷孕之前，不生育的自由應被優先尊重保護。任何一方不愿生育，另一方都不得違背其意愿自由而強制行使生育權，否則將構成對不愿生育一方權利的侵犯。例如，《最高人民法院發布98起未成年人審判工作典型案例》第85號案例中，對男方張某某的生育選擇權予以了充分肯定，認為張某某擁有“不能被迫成為父親”的基本權利，女方王某某在張某某不知情的情況下，擅自利用原有胚胎進行生育，侵犯了張某某的生育選擇權。

懷孕后，女方的生育或不生育意愿被優先尊重保護。這是由生育權傾斜女性原則所要求的，女性懷孕后，承擔了生育的主要責任與風險。故在此階段，應當側重對女性的生育權進行保護，將生育最終決定權交由女性行使。女方懷孕后有權利自主決定是否中止妊娠，不必經過男方同意，男方也不能以女方擅自生育或擅自中止妊娠為由提起侵權之訴，更不得強迫或阻止女方，否則將構成對女方生育權的侵害。該階段男方若不想生育必須經過女方同意，女方若違背男方意愿堅持生下孩子，并不構成對男性生育權的侵犯，男方必須對女方所生子女承擔監護責任和義務。

“分階段優先”規則在人工輔助生育場景中的適用

人工輔助生育包括人工授精生育、試管嬰兒等。人工授精與自然生育并無區別，生育權利的行使都應遵循上述“分階段優先”規則。

在試管胚胎技術情形下，以何種標準劃分“優先階段”？是以精子和卵細胞結合時劃分，還是以體外培養胚胎植入母體時劃分？事實上，以體外培養胚胎植入母體劃分更具合理性。對于是否進行人工生育、體外培養胚胎是否植入母體、何時植入母體等，均應平等協商，且優先保護男女任何一方不繼續推進輔助生育的意愿。當體外培養胚胎一旦植入母體，則優先保護女性生育自由，女性可以自主決定是否繼續妊娠、分娩的權利。